■古德英
艾草的清香,飘在五月的空气里。
那年端午节前几天,下过雨,天刚放晴,家乡显得清朗朗的,凉爽而又干净。村庄各种绿树的叶儿,忠于本职、脚踏实地,把花朵映衬得更加芬芳、风光。村口见人就笑的石榴花开口吐蕊流芳。家乡的端午节,没有龙舟,没有锣鼓喧天的血液贲张。父亲天未亮就出门,来到山边。这儿到处是密密麻麻的艾草。父亲走进杂草丛生的深处,去割那更加肥壮的艾草。个把钟头,镰刀已沾满新鲜的植物汁液,两个竹筐已装满嫩绿的艾草。父亲挑起艾草,颤颤地,走向早市。卖完艾草,父亲割了两斤肉,快步急赶回家。家里已有着一桌熟悉的饭菜在等着他。
阴历的五月来了,村边坡坎上是满满的绿。灰灰的艾草,这儿一丛,那儿一簇,挨着身子、勾着手生长着,虽然不及山里多,但供个别家庭用是足够了。摘艾草要趁露水赶在太阳出来前。母亲一身素淡的衣裳,挎着一只竹篮,躬着身子摘艾叶。空气里被艾草的味道拥满了。为摘艾叶,母亲的脖子伸得长长的,手也伸得长长的,一直伸到了节日的深处。
不一会,竹篮里已是一大堆了。这时,一抹水红色正从她脸颊洇开,鼻尖沁出细密、晶亮的汗。母亲把艾叶带回家,用井水淘洗干净,放到锅里煮开,过凉水,搅打成艾草泥,和到糯米粉里揉匀,再裹上咸蛋黄或豆沙,揉成圆形上锅蒸熟,便是惹人喜爱的艾糍了。一口咬下去,软糯清甜,满嘴的香溢于唇齿。那小拳头般大翠绿的艾糍,带着浓郁的艾草清苦香味,远远看见都能搅动蛰伏的馋虫,感觉那香鲜的翠绿下,不仅埋藏了美食的密钥,还有浅夏漾动的波纹,以及南方山野最深沉的主调。
端午节慢慢地踱着步子来了。奶奶穿过村后的那片竹林、跨过一块胡麻地,来到自留地里,这儿那儿都站满了艾草,忽高忽低,纷纷招着手。奶奶精心挑选出鲜嫩粗壮的艾草,拿回家用红丝线细细绑好,悬挂在自家的门楣上。奶奶说,这就是驱瘴避邪治虫袪瘟的灵符了。奶奶走进厨房,喝点黄酒,鼓着腮帮子,走到门口,“噗噗”地喷向插于门窗的艾草,艾草微微抖了一下,似乎抖出了更多的香气,轻轻松松就压住了酒味。傍晚,奶奶将洗净的新鲜艾叶加大量水,在大锅里煮沸,晾成温水后,倒入大木盆。将光溜溜的我浸入水中,不停地撩水,在我身上轻拍。奶奶说,艾草水泡过之后,全身皮肤香香滑滑,不会得皮肤病,蚊虫也绕道飞。
端午这天,爷爷早早来到河汊边。河汊边的艾草长得旺盛,纤长、灰绿色的艾草在杂草丛中十分显眼。爷爷掬起凉凉的河水把双眼洗净。爷爷说,这天早上的河水里有“眼药”,洗了眼睛后,一年之内不会害红眼病。夜晚,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纳凉,爷爷点燃晒干的艾草,艾草香弥漫了整个院落。不一会,蚊虫被驱赶得无影无踪。爷爷拿出水烟筒,把晒干的艾草揉碎,塞进烟锅猛吸几口。爷爷说,艾草是一味药,能止咳化痰,还能提神呢。爷爷补充说,南方湿气重,一年中,有半年以上被高温笼罩,一不小心就会中暑、上火,常是牙疼、耳鸣、四肢困乏,这时,抓把艾草熬一锅汤当茶饮,再静养半天,就差不多好了。
时间是一条长长的五彩线,从故乡的方向迤逦而来。《诗经》云:“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端午快到了,远离家乡的我,伫立在季节的路口,望向家乡。在那烟雨苍茫的尽头,有我的家乡。时光在家乡的步伐很慢,石榴花的清香、父亲的艾草、母亲的艾糍、奶奶的黄酒、爷爷的水烟筒,如温暖的河流,纷沓而来。
端午挂艾草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习俗。而今,有精明的商家在网络平台上直播售卖艾草花束,把艾草编织成一个浪漫的环形挂件,为节日增添了一份别样风情。我想起家乡山边坡坎、村后河汊的艾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