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意的衡山岩石

禅意的衡山岩石

■曹晋


不语岩


不语,明代衡山南台寺一禅师。

不语岩,衡山上封寺西侧一景点,因与不语禅师结缘而名之。

不语岩是一块横凸出来的大岩石,底下一石洞,洞口头顶岩额上刻着“不语挂锡”四个大字。“挂锡”,修行道场住宿。洞不深,却也开阔平坦,幽静,暗藏几分神秘感。不语岩洞口边还有摩崖石刻十余处,年代久远,风雨剥蚀,字迹难以辨认。

大凡以人命名的景观,向来包裹着一段或长或短的传奇故事,而不语岩背后牵扯的只有一句话,准确说,是一句偈语。

不语,原本是南台寺和尚,却常常跑到上封寺这边打坐修禅,终日独处不说话,自号不语禅师。有年冬夜,大雪纷飞,灶里的火种熄灭了,他提着灯笼,踏着积雪去上封寺借火。寺里僧人说:“大师灯内有火,何必相求?”不语禅师若有所思:“早知灯有火,饭熟已多时。”从此他大彻大悟,修成正果。后来,人们把他坐禅的地方叫作“不语岩”。

人们怀念他,只是因为他坐禅沉默不语?亦或是那一句偈语?他的后事记载寥寥。传说,明嘉靖年间,张居正慕名从湖北荆州来南岳,请不语禅师指点前程。不语支起锡锅,一边煮饭,一边听张居正说话。张居正话讲完了,不语禅师的饭也熟了。用完斋,张居正恭恭敬敬拜辞而归。禅师是如何点化的,无人知晓,只知道张居正后来连任大明三朝宰相,史称“千古一相”。

从南台寺到上封寺十几里地,不语频频穿行其间,应该不是为了听穿林打叶声,也不会是吟啸徐行,当是捧一颗心寄山水,通天际,究心境。他独行者般的静坐修行,让世俗红尘好生羡慕,其神态犹如“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其意境犹如“静坐观众妙,浩然媚幽独”。

每当我路过不语岩,喜欢驻足凝思片刻。想起不语禅师的偈语:“早知灯有火,饭熟已多时。”又想起后世诗人仓央嘉措竟能与不语禅师心灵相通:“手里握着宝贝,从不知是宝贝。唯有失落不可寻,才知曾拥有奇珍异宝。”在此,有时我的思绪不由关联到自己的炒股经历,明明手里握着好股票,却在贪婪或恐惧中不断追涨杀跌,不断在线上线下寻找日日暴富股票,焦头烂额后回头看,原来的几支股票已翻倍。我不得不幡然悔悟:早知手中有好股,财务自由已多时。

行走大千世界,不止炒股,做人做事许多时候何尝不是如此,拥有时不珍惜,遗落了便扼腕痛惜!

不语禅师不甚出名,不语岩质朴粗粝。上衡山,匆匆忙忙可与此低头擦身而过,无事亦可坐此歇息,任凭几缕清风送你几分清凉。


烟霞峰


烟霞峰注定是会有故事的仙境。

登衡山眺望,金简、芙蓉、碧萝、烟霞、轸宿、祥光诸峰历历可点,连成一字,横岭迤逦突立于南天门前,唯烟霞峰高耸鹤立,把C位牢牢霸占。朝夕之间,霞光或东或西斜斜投过来,变幻的色彩尽态极妍,挺拔峰峦给缭绕烟霞高耸姿态,变幻烟霞送峰峦百般媚态,把C位山峰名为“烟霞”恰恰好。《湖南通志》云:“烟霞远望,浮动可爱。”便是描述烟霞峰时常云雾缭绕,似天上仙女半遮半掩,半沉半浮。

都说寺庙道观皆坐落风水宝地。恰如此,小小的烟霞峰,窄窄的狭长山谷间,千百年前竟同时汇集大明、竹林、衡岳、兜率几大寺庙,高低错落,大师辈出,信众蜂拥。可惜如此世间繁荣景象并未长存至今,纵使几百年的晨钟暮鼓也被山风裹卷消逝,红墙绿瓦任由风雨侵蚀,如今只能辟开丛草杂藤,方可辨识遍地斑驳遗迹,拾起掩埋的梵音。

话说唐天宝年间,佛教道场尚未驻扎烟霞峰,幽深山谷异常冷清。某日深夜,烟霞峰下一山洞,火光粼粼,人声隐约。洞内,躲着僧人们取笑为“懒残”的明瓒和尚,正烧牛粪煨芋头。洞外,有自称李泌的恭敬作揖造访,懒残和尚却是不理不睬。李泌再拜,洞内和尚发火,对李泌吐口唾沫,骂道:“你是害我来啦!”

李泌早年致仕,躲避政坛倾轧遁入衡山烟霞峰“端居室”,除了读书便是访仙问道,对眼前这位形象邋遢、举止怪异和尚悄然观察多时,断定其非人间凡僧,或许是上苍贬谪之神。今夜,李泌顾不了面子,顾不了身份,毕恭毕敬地再三下拜,即使遭无情呵斥亦不退半步。

懒残和尚发了一通火,旁若无人坐下,拨拉出火坑里的煨芋头,皮也不剥,一口一口吃起来。其间,斜眼一瞟,见李泌还肃立原处,便怒容暂缓,指地让座。懒残和尚信手将热腾腾芋头掰下一块,递给李泌:“慎多言,分汝半块煨芋,领取十年宰相。”

唐德宗登基后,李泌出山再返朝廷,果真当了十年宰相,屡屡挽朝廷于危难,名垂青史。李泌出山四十年后,大明寺等道场陆续进住烟霞峰,是否与懒残和尚有关,至今无人知晓。

传奇毕竟是传奇,“懒残煨芋送十年宰相”之事在史书中不存只字片语,而详见于唐末袁郊传奇志异小说《甘泽谣》。野花分外香,野史传奇格外具有生命力,自唐后的历朝历代总有大家唱和“懒残煨芋”,明吴承恩云:“何似懒残煨半芋,衡山风雪读书窗。”宋陈与义诗:“胜事远公莲,深心懒残芋。”此时,我一声长叹,宰相,原本是皇上手中的乌纱专利,却给一个懒懒散散和尚就这么随意定夺了,还说得那么精准,那么精确。这,是否借事说事,或是对皇权的极度蔑视?或是对佛教法力的极力渲染?

懒残,法号明瓒,宋《高僧传·明瓒传》有事迹记载。烟霞峰留有“懒残岩”,周围摩崖石刻可观,大多为明代遗迹。不知是袁郊看到“懒残岩”把传奇写进《甘泽谣》,还是先有袁郊写的懒残传奇再刻下的“懒残岩”?历史的面纱总是那么朦胧神秘。

历史的面纱再怎么朦胧神秘,却是隐不去李泌真实形象。提起唐代名相,如果说魏征是贞观之治践行者,姚崇是开元盛世的缔造者,那么李泌就是中唐的续命人。李泌,史上称为权谋大师,执掌宰相权位时,曾以一人之力解决陕州叛乱,“三言两语”摆平吐蕃大患。因功高,封邺县侯,世人称李邺侯。也许是有南岳那段传奇,李泌之后人饮水思源,在南岳建邺侯书院以纪念。书院大门前的对联应景应时,入情入理,令人感慨万千:“三万轴书卷无存,入室追思名宰相;九千丈云山不改,凭栏细认古烟霞”。

上衡山,到烟霞,拍遍栏杆,今人只见邺侯书院,不知懒残岩,只提李泌,不知明瓒,盖因宰相官位和丰功伟绩载入史册。至于把“懒残煨芋”作典故寓意求取功名,今日已鲜为人知。

千年前,懒残与李泌演绎了一段传奇故事,真也好,幻也罢,后人读出了不同境界。有人感叹李泌造就了懒残名声:“不因曾识长源相,哪有虚名落世间?”有人惋惜李泌迷恋功名放弃求仙:“至竟名心抛未得,十年宰相误神仙。”还有人自嘲平庸无人赏识:“生平不具平章骨,半夜何心问懒残!”如此这般,皆不足而论。

星移斗转,郭沫若抗战时期登南岳衡山,游历烟霞峰感慨万千,写下《登衡山邺侯书院》:“中原龙战血玄黄,必胜必成待自强。誓把豪情寄山水,全将余力写肝肠。云横万里长缨展,日照千峰铁骑骧。犹有邺侯遗迹在,寇平重上读书堂。”诗人一扫名利之气,胸怀抗敌救国大志,意境高远,气壮山河,回肠荡气,与李泌报国初心相呼相映。

烟霞峰是一方仙境,烟霞的故事应该还会有人继续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