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居士喻谦

著名居士喻谦

■刘  洁

船山学子中有三位著名的佛家居士,前两位是杨度和夏寿田,第三位就是喻谦。

喻谦(1870—1931),字昧庵,衡阳人。作为中国佛学界知名居士,喻谦的突出贡献在于应北京法源寺住持道阶法师之请编纂《新续高僧传》。这部著作延续了高僧传记的传统脉络,以严谨的态度梳理相关史料,对佛教人物及佛教发展历程进行了系统且翔实的记录,为后世研究提供了珍贵的文献依据,在佛学研究史上留下浓重一笔。

在《新续高僧传》的创作过程中,喻谦对王闿运的史学观多有继承。他在给杨度的信中曾写道:

每考订一僧事迹,辄忆先生言“史贵传真,不虚美,不隐恶”。

这正是对王闿运求真务实史学精神的践行。当遇到辽代高僧资料匮乏时,他效仿王闿运“从方志中辑佚”的方法,遍查《辽东行部志》《大元一统志》,终于补全数人的生平。

在《新续高僧传》的编纂凡例中,喻谦特别提到王闿运对史料筛选的要求:“史料当取其信,不可轻信野史杂谈,如《湘绮楼日记》中所记,治史者当以严谨为本。”并以此为准则对佛教史料进行甄别,让这部佛教史著既保持了佛门的庄严,又兼具史学的严谨。

喻谦与船山书院有着深厚的渊源,他青年时就读于船山书院,后留学日本,学成归国后曾暂居北京法源寺一段时间,之后回衡阳,授教于船山书院多年,既是船山书院的学子,也是船山书院的老师,更是王闿运的忠实弟子。

在船山书院的晨钟暮鼓中,喻谦与王闿运的师生互动充满了治学的温度。《湘绮府君年谱》记载,一次讲解“由”“乞”二字时,喻谦当众质疑:

先生谓“由”为草木出地之形,然“乞”字似与人相关,何解?

王闿运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笑道:

此问切中要害!“乞”者,像人屈膝求物之状,与“由”之舒展恰成对照。

这段对话成为书院中“质疑问难”的典范,正是这种平等的学术交流,让喻谦在《王氏六书存微・述》中由衷赞叹恩师“天纵将圣,学博思渊”,尤其钦佩其“教篆裁笺,判别精细”的治学态度。

喻谦一生著述刊印了多部与王闿运相关的著作,其中重刻《湘军志》,尤为引人瞩目。

1881年《湘军志》初刻时,因触怒曾国荃等湘军将领,王闿运在威逼之下无奈将书版交予郭嵩焘销毁。书版虽毁,著作却已流传开来:1885年,长沙斠微斋、养翮斋先后刻版;1886年,成都墨香书屋再刻;1902年,湖南书局与长沙富记书局亦有刻本。不过,这些刻本均非王闿运主动刻印。

喻谦决意促成《湘军志》重刊以传后世。1909年,他联络十余名同窗集资重刻,面对王闿运的反对,喻谦力主其事,终获首肯,王闿运嘱其“当慎之又慎”。是年,喻谦等人于船山书院重刻《湘军志》,由此开启王闿运弟子主导的重刊历程。

喻谦在《重刻湘军志跋》中言:

是篇为湘潭王湘绮先生所著,初浸版于川蜀,原印不过数十本,衡阳唯程常有藏书,不轻得见。坊间翻刻错讹为多,读者艰之。同学屡谋重刊,皆为先生所阻止。盖是书初出,曾伯(指曾国荃)若有不释然者,故先生绝口不言。然海外流传已数万本,非仅钦其文章经济足备一朝掌故,其于将才之贤否,军谋之得失,与夫始终艰难胜败之数,莫不言之亲切无所忌讳,实中国近今之信史也。

这段文字清晰展现了背后的缘由:王闿运不仅自身“绝口不言”,更阻止学生“屡谋重刊”。直到首刻28 年后,喻谦等学生出于对史实的尊重,也为纠正坊间刻本的错讹,才促成《湘军志》重刊,并获老师首肯。书成之后,喻谦在跋文中特意记下这段往事,感慨“湘绮先生之文,如天马行空,不受羁勒”,既赞其文笔,更敬其风骨。

喻谦在重刻过程中,对书中一些争议性的记载进行了详细考证,参考王闿运在《湘军志》初稿中的批注“湘军之兴,虽为平乱,然亦有扰民之举,不可不记”,坚持保留客观描述,还原了王闿运的著史初衷。

1916年,喻谦出版《王氏六书存微》,在此书编纂过程中,师徒二人的学术碰撞更为深入。王闿运最初仅将教女学篆的札记随手记录,并未想过成书。喻谦偶然得见这些手稿,如获至宝,遂与陈兆奎一道整理校订。他发现王闿运对“转注”的解释与东汉许慎所著《说文解字》不同,便在稿旁批注:

先生以“同义相受”为转注精髓,似可补许氏之阙。

王闿运阅后特意召喻谦至书院东斋,彻夜长谈:

汝见甚锐!六书之学,贵在通变,非墨守旧说可成。

此书最终署“王闿运原定”,然王闿运在序中明言“实喻生述微之功”,足见对喻谦编纂之力的认可。

喻谦在整理王闿运的文字学著作时,曾多次提及王闿运对六书的独特见解,比如王闿运认为:

转注者,义可互训,字可通用,非仅以声韵为转。

这一观点在当时学界独树一帜,喻谦将其详细记录并加以阐释,还参考了王闿运在《湘绮楼日记》中对文字学研究的思考。比如《湘绮楼日记》中言:

今日读《说文》,觉古人造字,实有深意,每一字皆可溯源至天地万物之象。

喻谦将这些思考融入相关字词的解读中,使得《王氏六书存微》的学术内容更加丰富。

此外,喻谦编纂《王湘绮先生八十有五行述》时,对老师的理解已超越学术层面。他详细记载王闿运“日必抄书”的习惯:

先生客游南昌,见宋荦狱中抄苏诗,遂终身以抄书为课,虽道途寒暑不辍。

为印证此事,他特意走访王闿运曾住过的长沙湘绮楼,从老仆处求得先生抄录的《东坡诗集》残本,见纸页上朱笔批注密密麻麻,不禁在《行述》中叹道:

所抄书卷,字数当以亿万计,可谓前无古人。

这种对细节的考究,让这部行述成为研究王闿运最权威的史料,其中对老师“不喜制举程式,独好吟咏”的性格刻画,更源自他在书院时的亲身观察。

喻谦在《行述》中还引用了王闿运与友人书信中的原文,如:

近日作诗,颇觉心境澄明,似有所悟,诗道之妙,在于随性而发。

原文的引用,生动展现了王闿运的文学创作心境。

从船山书院的青衿少年到法源寺的著述老者,喻谦与王闿运的师生情谊,早已超越简单的传授与继承,升华为学术精神的共鸣。那些灯下校书的夜晚,那些湘水之畔的论辩,那些为捍卫真理而共同承受的压力,共同编织成一幅跨越儒佛的文化图景,让湖湘学脉在时代变迁中依然保持着鲜活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