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和平 图/衡阳日报全媒体记者 彭斌
冯敏昌(1747-1806),字伯求,号鱼山,壮族,广西钦州人。乾隆四十三年(1778)进士,授翰林编修,甲辰科会试同考官,后改任补刑部主事,诰授奉政大夫。一生著作颇丰,主要收录进《小罗浮草堂诗集》《小罗浮草堂文集》《岭南感旧录》《笃志堂文抄》《师友渊源集》《华山小志》《河阳金石录》等文著,还参与纂修《四库全书》《孟县志》《广东通志》等多种志书。
冯敏昌是清代中期一位富有成就、风格独具的著名诗人和书法家,与张锦芳、吴亦常齐名,称“岭南三子”,有“南海明珠”“天下奇才”美誉,《清史稿》载其“悱恻之情,旷逸之抱,一寓于诗”。冯敏昌书法诸体皆精,以“二王”为宗,广涉诸家,以行草书为重,既有山川起伏之妙,又兼云卷云舒之姿。翁方纲评价其书法:“仙风道骨我不如”。
冯敏昌生性不羁,平生足迹半天下,是一位遍游五岳的旅行博主。
他多次往返衡湘大地,对衡阳历史人文倍加礼赞。乾隆五十四年(1789)夏,冯敏昌慕名而至“衡阳的精神地标”——唐代就名满天下的石鼓书院。从石鼓书院合江亭向外望去,三江汇流奇观尽收眼底,历史上诸葛亮、韩愈、吕温、柳宗元、辛弃疾、范成大、文天祥、朱熹、张栻、湛若水、蔡汝楠等诸多先贤在此留有遗蕴,令人无限遐思。“瞰临眇空阔,绿净不可唾”,冯敏昌于此细细品味韩愈所作的《题合江亭寄刺史邹君》诗,和好友一起怀古、痛饮、泛舟,好不惬意。
“欲至岣嵝峰,须徙樟木市。”南岳七十二峰之一的岣嵝峰是他此行的重要目的地,他在《自合江亭放舟四十里至樟木市登陆,云三十里可至岣嵝峰道中作》诗中云:
江亭读韩诗,邂逅媚学子。
泥饮酒未醒,沿湘舟甚驶。
忽忆学子言,衡峰映湘峙。
欲至岣嵝峰,须徙樟木市。
蹶然觅肩舆,不暇蔫行李。
居人询者众,亦复愿而喜。
登程日未落,入山趣斯美。
稻田水淙淙,篁荫石齿齿。
不异桃源中,何如辋川里。
中途同舆人,岳庙至彼几。
答云甚迂曲,气竭游多止。
嗟余抱微尚,岳游轻万里。
衡游愿夙抱,禹碑疑未己。
兹游先问碑,兹路幸得指。
虽无韩公祷,亦似祝融使。
凡事信有时,游山其一耳。
“岣嵝特骞鹏,峨峨插云涛”。“未论祝融尊,且放兹峰豪。”冯敏昌眼中的岣嵝峰的确与众不同,且看他的《登岣嵝峰作》:
衡峰首回雁,临江初不高。
岣嵝特骞鹏,峨峨插云涛。
兹岳信神奇,兹峰益雄惊。
崔嵬切云冠,奋迅腾溟鳌。
还疑金铜仙,摩天出蟠桃。
其下干青莲,跗萼相周遭。
栝柏斧不尽,云雷数来鏖。
未论祝融尊,且放兹峰豪。
繄昔洪水时,怀襄梦天滔。
神禹伤父功,血马登山号。
日照绣衣梦,霞开金简韬。
地脉已得安,功成当告劳。
奇文秘龙鸾,光气惊猿猱。
昌黎昔穷搜,先笑后号啕。
历本后传摹,千钧延一毫。
兹来叹冥茫,只拟欢游遨。
凌峰采名药,触兴歌诗骚。
绝顶还一登,八极直翔翱。
松风吹我行,天籁纷嘈嘈。
既已辞樊笼,何用铺醨糟?
冯敏昌这首《登岣嵝峰作》诗,道出了岣嵝峰的瑰丽与奇绝。作为南岳七十二峰大家庭中的重要一员,岣嵝峰海拔并不算高,但却以她独特的自然风光和嫘祖缫丝、大禹治水、昌黎赋诗等诸多人文胜事,吸引着众多文人墨客前往一窥它的壮丽景象。
冯敏昌诗中所说的禹王碑,立于一方天然的岩石上。相传大禹治水遇挫,在南岳得宝书金简玉牒,治水成功后,便立下77字金文碑刻,此碑高7尺,宽5尺,厚1尺,碑文77字,形似蝌蚪,又似鸟篆。古往今来,仰慕者众,搜寻者多,能辨者寡。
冯敏昌非常珍惜这次岣嵝峰之行,特别题刻留念,并赋五言律诗《登岣嵝峰摩崖题壁》云:
岳游符夙志,禹迹溯前经。峰色余侬黛,岩碑閟古青。
湘流环曲曲,暮雨远冥冥。独抱昌黎意,留诗寄翠屏。
直至衡山腹地,谒南岳庙,探南岳之幽,览衡山之胜,无疑是他多年的夙愿。“天南万里山,独耸兹峰尊”“雄雄九千丈,朱鸟偕翔轩。”在南岳之巅,他视通万里,思接千载,欣然赋诗《登祝融峰作》:
鹑尾负南海,炎清爚天阍。
天南万里山,独耸兹峰尊。
我来踏鸿蒙,载瞰扶桑暾。
连峰锁龙背,九折升天门。
一跌更危岩,垂脉方蚡缊。
遂起怒猊势,蹶向中天蹲。
云雷晦杳冥,阴阳错朝昏。
雄雄九千丈,朱鸟偕翔轩。
穹石负云台,青天正手扪。
日月挟东西,两丸交吐吞。
罡风何猛烈,更似登昆仑。
群峰郁骈罗,浩若波涛翻。
芙蓉与天柱,玉友随金昆。
紫盖气虽骄,失势还东奔。
五转并来朝,湘江备南藩。
洞庭包九嶷,重溟击鹏鲲。
精气所出入,大壑为之根。
古初竟何道?谷神会长存。
重华独何之,梧云结愁魂。
悟彼骚人忧,下为雨翻盆。
胡不从远游,而自伤螴蜳。
云踪穷五山,灵台得本元。
人世自蜉蝣,万古同乾坤。
峰头久凝睇,一啸天何言。
“岳灵飞精铸元气,云海一变舒晴容。”“净扫长天祇碧落,平铺匹练如吴淞。”祝融峰顶云山雾海的美景,让他在缥缈之中大饱眼福。
烟云从山涧中袅袅升起,山南山北两股气流交锋,随即汇集成一片片奔涌的云海。远处群峰欲见不见,隐匿在缥缈的云雾里。云海无声,暗流涌动,直到拨开天与地。一时间,巍峨的祝融峰似漂浮在流云中的蓬莱仙山,而目眦尽头,万丈霞光将层云染成五彩,描出一幅稍纵即逝的丹青墨宝。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他顿时诗兴大发,写下一首流传千古的《祝融峰顶观云海歌》:
我昔太华骑茅龙,高登明星玉女峰。
飙车雷轰五千仞,下视云海开重重。
后游嵩岳并恒岱,闲值霖雨迷春冬。
周流四荒眇何极,复此南服群山宗。
夏首来登晓观日,略比日观称奇逢。
岂知祝融最高处,更苦云雨千重封。
岳灵飞精铸元气,云海一变舒晴容。
太阳开时金在镕,长风鼓处云相冲。
岳南岳北两嘘吸,树头树底遥弥缝。
南海先成云漾浓,兜罗锦网堆髼松。
湘流五转忽尽失,但睹壑皱来溶溶。
倏如鱼鳞叠不尽,界以墨色豪回峰。
渺然随风似远适,更漾北海知何从。
净扫长天只碧落,平铺匹练如吴淞。
洞庭波涛远莫接,侧耳近若闻汹汹。
自北而南忽倒漾,大云海合琉璃钟。
圆镜千寻彻上下,琼田万里铺纵横。
祝融峰高耸螺髻,青石坛古蟠虬松。
松从坛侧亦倒挂,放我石上支孤筇。
风意捎云云态慵,一尖远视青芙蓉。
忽然横峰小露脊,如鱼戏水方喁喁。
飞来石船在何许,恍欲飞去还无踪。
苍茫变现讵可极,真令荡我平生胸。
奇观人生谅有数,幽赏物外知谁供。
倒尝佳境似得蔗,近想堂密非无枞。
素履幽贞聊坦坦,朋从思虑奚憧憧。
少文名山愿颇遂,向禽空谷音还跫。
桑田沧海任幻相,仁山智水留欢悰。
昔游低徊自惺忪,云岚变灭余朦胧。
上封归来日未暮,一声已动天门钟。
在南岳,云海和日出总是联袂上演,初夏的日出更是动人心弦。但冯敏昌没有在诗文中过多描述南岳日出盛况,而是在南岳喜阳峰山顶上题刻了“望日台”三字巨幅石刻,虽然历经230多年的风雨洗礼,字迹仍刚健遒劲,势若飞流,清晰可辨。表明他当时的心情一定是慷慨激昂的。
据其三子冯士镳《先君太史公年谱》所记载,冯敏昌特别喜欢衡山的摩崖石刻,在游衡山时“所有古刻,无不遍拓”。同时得知祝融峰顶有“冯敏昌到此一游”石刻,可惜笔者一时没能找到它。
罗念庵是明朝嘉靖年间的一代大儒,他和南岳碧萝峰高台寺楚石和尚的方外之交被传为美谈。尤其是他亲手栽植的数株庐山松,至今依然巍峨挺立在高台寺旁。冯敏昌睹物思人,有感而作《碧萝峰观罗念庵先生手植松》诗:
长松孤峙古高台,罗子当年信手栽。
自有贞心扶日月,讵无奇势轧风雷。
观音罗汉留前记,元晦南轩得后来。
不在朝堂在岩壑,栋梁如此亦堪哀。
“岂谓一盛酃醁酒,传来万古祝融峰。”在祝融绝顶,他的好朋友文太和来了,带来了衡阳美酒——清香四溢的酃酒;“更咏夷中丝谷句,吟魂飞过洞庭湖。”好朋友聂肇奎也来了,带来了衡阳名茶——南岳云雾茶。与三五挚友,在这八百里衡山之巅赏景、品茗、喝酒、对诗,是一次多么浪漫的雅集啊!
那天,冯敏昌醉了,醉在乾嘉盛世的平和里,醉在南岳的风光里,醉在衡阳的风物里,醉在朋友的盛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