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飞
1918年的深秋,永定门的城楼浸在薄雾里,冯臼背着半箱古籍与刻刀踏上北平的土地。彼时,他还未得“臼庵”之号,只是怀揣“师法自然”之心的异乡客,他的北漂岁月,便在西城一间租来的小院里悄然开篇。
初到北平的日子,清苦如研墨的水。小院里搭起的“半瓦斋”,既是画室也是居所,屋顶漏雨时便以瓷碗承接,滴答声伴着他深夜临帖的笔触。寒冬里砚台常结薄冰,他就把砚台揣进棉袍焐化,再蘸墨画窗外的枯枝。好在同乡萧俊贤的提携如暖阳穿云,引荐他入职刚成立的北京艺术专科学校,讲授国画与篆刻,才算在京华站稳脚跟。
西城的胡同成了他最好的素材库。清晨他踏着露水去陶然亭写生,石栏的斑驳、芦苇的疏影都入了画;傍晚在琉璃厂徘徊,看古董铺的匾额书法,与掌柜讨教金石拓片的技法。彼时齐白石也在西城定居,两位湘籍画师常于巷弄偶遇,或是在茶馆里切磋印艺。冯臼曾自言“刻印天下无敌手”,这份傲气被齐白石刻进“冯臼之印”的边款里,成了艺坛流传的佳话。后来齐白石绘《西城三怪图》,将冯臼与释瑞光、自己并置,画面里的孤傲神情,恰是他北漂岁月的真实写照。
艺术上的探索从未停歇。在艺专授课时,他主张“脱却毘陵意更微,独师造化得生机”,既教学生临摹古画领会精神,更带他们去西山观云、护城河看柳,捕捉自然的生机。他的山水画作渐融篆籀笔意,姚华在《艺林丛话》中赞其“苍莽中自具秀润之气”,这正是北平的风霜与南方的灵秀在他笔端的交融。1925年北平书画赈灾义卖会上,他展出的六帧山水册页,笔墨间既有京华的沉厚,亦藏着对故土的惦念。
北漂的岁月,有孤灯苦研的清寂,也有知己相惜的温暖。他为弟子方伯务的画作题诗,字里行间是对后辈的期许;与陈师曾、凌文渊等共组教学团队,共同开辟国画新境。深夜的半瓦斋里,常能见到友人来访,一盏油灯下,谈诗论画、品印赏帖,窗外的胡同寂静无声,屋内的墨香却漫过院墙。他在《半瓦斋题画诗》中写道:“半瓦斋中墨未干,衡山云气入毫端”,将北平的笔墨与衡阳的云气牵于一线。
遗憾的是,这位才华横溢的画师未能在京华久留,过早的离世让他的北漂岁月戛然而止。但他留下的《九市农耕图》残卷里,仍能看见北平与故土的双重印记;他的篆刻与书画理念,透过艺专的弟子们延续至今。
冯臼的北漂岁月,没有惊天动地的传奇,却在一方砚台、一支画笔间,写就了一个文人画师的坚守与追求。半瓦斋的墨香早已散尽,但他留在京华艺坛的痕迹,正如他笔下的山水,苍莽而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