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阳
橘黄色晚霞渡过塔子山，裹挟着文塔的圣光，漫过涟水河奔腾的浪花，洒在我的课桌上，宛如镀了一层柔和的银光。我从厚厚的书墙中探出头来，窥视前面一排排青葱的头颅，等到老师的背影一消失，就开始看小说《人生》，霞光染红了书页。
我有些忐忑不安，不时瞟向教室前门，害怕老师突然出现。我已答应送《人生》给苏幕遮，倘是被老师收缴，我的脸往哪搁啊？
苏幕遮跟我同乡，同年级不同班，教室在6楼。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读书长廊认识了她。墙报栏张贴着我的作文，她看后赞不绝口，脸上写满了羡慕。“要怎样才能写好作文呢？”我谈了些个人体会，譬如观察生活啦，多读经典名著啦，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啦，等等。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有空就找我交流，一起登文塔赋诗，到涟水河畔赏荷，每天都很快乐。昨日散步，她说想读《人生》，可惜没找到，我应允送她一本。
一抹淡月斜挂塔尖，塔子山影影绰绰，涟水河微波轻漾，空气里弥漫着夏荷的芬芳。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了，同学们涌出教室，步履匆忙地旋下楼梯，我则直扑天台，等待苏幕遮。
月亮圆润了许多，清辉静静流泻，天台一片雪白。苏幕遮来了，趿着白凉鞋，一袭粉红色连衣裙，山花般亭亭玉立。我呆呆地望着，有些手足无措，忘了说话。
“余浩荡，书呢？”苏幕遮话语轻柔，笑靥如花。
“哦，给你。”我倏地醒悟，把书给她。她迫不及待地扫了几眼，抿抿嘴：“谢谢你，我会找时间好好读的。”
“你头上有半个月亮！”我故意咋咋呼呼。
“什么呀？”苏幕遮被我弄糊涂了，睁圆了双眸。倏忽嫣然一笑，摸摸头上的月牙形发夹，擂了我一拳。
星斗在天，宿舍熄灯了，我们伏在栏杆上聊兴甚浓。
“今夜月色很美啊。”
“今夜月色真美啊。”
“假如没上线，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想过，你呢？”
“复读呗，只是……”苏幕遮垂着头，若有所思。
“你心态真好。”
这时候，宿舍那边传来宿管老师的呵斥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夜猫子’不睡啊？”
“糟了，宿舍要关门了，快走！”苏幕遮拉着我赶紧下楼，直到跑出教学楼，才松开汗涔涔的手。
考完试结伴回家，苏幕遮抢过扁担，说：“看你瘦得像油条，还是我来吧。”她挑着编织袋健步如飞，我在后面追着喊：“苏幕遮，等等我！”到了火车站，抬脚要进售票厅，却被她一把拽住，神秘兮兮地附我耳边道：“跟我来。”
我跟她穿过几条狭窄的小巷，做贼似的溜上站台，才晓得是逃票。“没钱买票了……”她脸色羞红，额角浸出了细密的汗珠。“你咋晓得抄近路？”“上次爷爷生病住院了，我请假回去，跟别人绕过。我是爷爷带大的，没能见上爷爷最后一面……”
一阵沉默之后，远方传来了鸣笛声。紧张的等待中，列车缓缓停靠站台，我和苏幕遮混入人群，顺利上车。
分数揭晓，我去找苏幕遮，她脸上看不出忧愁。“祝贺我们一起复读吧。”她一点也不沮丧，反而劝我振作，约定明年共赴大学。我被她的激情所感染，答应说服父母，再努力一年。
父母到底是支持我的，千方百计为我筹到了复读费。8月下旬，我约苏幕遮在火车站碰头，一起回龙城中学复读。那天上午，我在花坛边候车，有个女孩过来卖水果，被工作人员赶走了。我问为何不让卖，工作人员说很不安全，前几天有个卖矿泉水的女孩出事了，手里还攥着一本《人生》，书本上沾满了鲜血……
我悲痛欲绝，瞬间如坠冰窟窿，也不知怎么到校的。那晚我待在天台，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苏幕遮的笑脸，万丈青天，月华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