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为衡阳名峰写赋的“大咖”

晚唐律赋家王棨:
第一个为衡阳名峰写赋的“大咖”

■廖和平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唐·刘禹锡《乌衣巷》)。

诗中的“王”,就是指晚唐律赋家王棨(qǐ)的“乌衣茂族”,即与东晋开国功臣、宰相王导一脉相承的家族;诗中的“谢”,指东晋政治家谢安世族门阀。历史上,江苏南京乌衣巷,因居住王棨、谢安两大世族门阀而美名远扬。

王棨(约846—905),字辅之(亦作辅文),福建福清人。晚唐著名诗人、律赋大家,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王棨曾三次进京考试。唐咸通三年(862),16岁的王棨进士及第,少年高中,誉满“七闽”(时福建称为“七闽”)。随后,他于咸通六年(865)通过博学宏词科的考官之试,于咸通十二年(871)再次通过晋级之试的“评判入等”,官至水部郎中。黄巢乱后,不知所终。

王棨与徐寅、黄滔合称“晚唐律赋三大家”,他一生创作大量赋作,以“唐调后劲,宋律先声”著称。著有《麟角集》,凡45篇,是唐代唯一一部流传至今的赋集。

王棨律赋代表作有《江南春赋》《芙蓉峰赋》《回雁峰赋》《秋夜七里滩闻渔歌赋》《松柏有心赋》《跬步千里赋》《白雪楼赋》《曲江池赋》《耕弄田赋》等。


尤其钟爱芙蓉峰


王棨是第一个为衡阳名峰写赋的大咖,《芙蓉峰赋》和《回雁峰赋》,是他写给衡岳大地的真情告白。

当时,王棨慕名来到南岳衡山,见七十二峰群峰巍峨,峻极于天,祥云飞渡,不禁文思泉涌。尤其是一朵孤峙、吐荣发秀的芙蓉峰,令其怦然心动,挥笔写下《芙蓉峰赋》(以“峰势孤异,前望似之”为韵):

叠翠重重,数千仞兮。峭若芙蓉,非华岳之高掌,是衡山之一峰。朝日耀而增鲜,岚光欲拆;秋风击而不落,秀色长浓。懿乎嶷若削成,端然杰起。虽千寻之直上,犹一朵之孤峙。耸碧空而出水无别,倚斜汉而凌波酷似。吐荣发秀,非因沼沚之中;固蒂深根,已在乾坤之里。

徒观夫壁立茎直,霞临彩鲜。上下逦迤而九嶷失翠,旁侧参差而五岭迷烟。秋夜弥高,宛在金波之侧;晴光半露,遥当玉叶之前。似吐江南,如开空际。高低斗紫盖之色,向背异香炉之势。剑虽合质,匪三尺之微茫;石纵同规,殊一拳之琐细。况乎高列五岳,光留四时,名芳熊耳,影秀峨眉。然而只可登也,诚难采之。几处楼中,送目有池塘之景;谁家林表,凝情忘草对之姿。账号既同,冠形无异。对夏云而竞峭,映花岩而增媚。遂使娥皇晓望,潜怜覆水之规;虞帝南巡,暗起涉江之思。由是楚泽阴远,湘流影孤。挺烟萝之葱翠,写菡萏之形模。本不崩而不骞,谁人欲拔;若无冬而无夏,何代能枯?余尝迥野遥盻,晴天远望。见《国风》隰有之体,嘉《离骚》木末之状。乃曰:亦可以献君王之寿,助山河之壮。夸娥二子胡不移来,与蓬峰而相向?

神奇瑰丽的芙蓉峰,与祝融、紫盖、天柱、石廪一起,旧称“衡岳五峰”。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卷三十八》中云:“芙蓉峰最为竦杰,自远望之,苍苍隐天。”陈田夫在《南岳总胜集》中引《帝纪》云:“昔赤精子授颛顼帝《微言经》于此,今有传经坛。晋咸和中(326—334),山南见数童子,与群白鹤游翔其上。”

王棨为何钟爱芙蓉峰?不得而知。

他以“峭若芙蓉”为奇点,将山势化为巨型莲花;以“非华岳之高掌,是衡山之一峰”明示其归属;以“壁立茎直”写山体如花梗挺立;以“霞临彩鲜”喻峰顶霞光似花瓣色泽;又以“一朵孤峙”“千寻直上”“不崩不骞”孤异气质区别于五岳名山;以“上下逦迤而九疑失翠,旁侧参差而五岭迷烟”,以九嶷山、五岭的“失翠”“迷烟”反衬芙蓉峰的视觉压迫感;他指出芙蓉峰“高列五岳,光留四时,名芳熊耳,影秀峨眉。”是何等的芳华?

赋中还引入娥皇、虞帝(舜)南巡的湘楚传说:“娥皇晓望,潜怜覆水之规;虞帝南巡,暗起涉江之思”,将山峰纳入华夏文明史谱系,植入历史记忆,赋予其文化不朽性。

结尾“夸娥二子胡不移来,与蓬峰而相向?”典出《列子·汤问》愚公移山故事,但王棨反用其意——不请神搬山,而欲移芙蓉峰与蓬莱仙岛并立。

《芙蓉峰赋》,无疑是唐代山水赋的代表作。


写《回雁峰赋》尽显生命智慧


八百里南岳,七十二峰矗立,回雁为首,岳麓为足。《图经》云:“回雁是南岳之首。雁到此而止,不过南矣,遇春复回北。故《月令》云:‘雁北乡(“乡”通“向”)者’是也。”衡阳也因此被冠以“雁城”之雅称,自古以来便是文人墨客吟咏抒怀的胜地。

在王棨的笔下,回雁峰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我们来品读他的《回雁峰赋》(以“色峙晴空,回翔此际”为韵):

衡岳云开,见一峰兮,秀出崔嵬。彼群雁以遥翥,抵重峦而尽回。岂非渐陆有程,宜从兹而北向。随阳既远不过此以南来,观夫苍翠遐标,嵚岑孤峙。轻岚侵碧落之色,斜影染晴江之水。彼则俟时而动,渺塞外以爰来;此惟无得而逾,望岩前而载止。拂此穹崇,归心忽同。遇瀑布而如惊飞缴,映垂藤而若避虚弓。绝顶千仞,悬崖半空。遥观增逝之姿,似随风退;潜究知还之意,不为途穷。盖以应候无差,来宾有则。敛飘飘之云翰,阻岩岩之黛色。亦犹鸲鹆,逾清济以无因;何异鹧鸪,度澄江而不得。于时洞庭木落,云梦霜晴。肃肃方临于鸟道,嗈嗈俄背于猿声。稍类乎王子乘舟,已尽山阴之兴;曾参命驾,因闻胜母之名。

若夫壁立天南,屏开空际。信紫阁以难匹,何香炉之可媲?徒见其似恨山堑,如悲迢递。遽旋遵渚之心,倏别参云之势。殊不知识其分而不越,守其心而有常。若戢藻以咀菱,可居彭蠡;若浮深而越广,自有潇湘。志在养毛羽,违雪霜。何必集九疑而栖息,历五岭以翱翔?

大鹏闻而笑之曰:余北海而来,南溟是徙,高飞而万里倏忽,下视而千峰逦迤。嗟乎!衔芦苇漠之群,年年至此。

王棨的《回雁峰赋》,开篇即点题:“衡岳云开,见一峰兮,秀出崔嵬。”在衡山云开雾散处,一座高峻秀丽的山峰巍然耸立。“彼群雁以遥翥,抵重峦而尽回。”群雁南飞至此峰而折返北归,这是全赋构思的基石。

大雁为何于此折返?王棨从四个维度来解释:

一是遵循自然规律。“岂非渐陆有程,宜从兹而北向。随阳既远不过此以南来。”大雁飞行遵循着自然节律(“渐陆有程”出自《周易·渐卦》,指循序渐进的规律)。它们追逐阳光,南飞有度,北归有时。回雁峰就是它们南飞的极限和北归的起点。这体现了自然界万物运行有其内在法则和界限。

二是不可逾越的界限。“此惟无得而逾,望岩前而载止。”山峰雄伟,成为雁群无法逾越的天然屏障,也象征着某种不可僭越的自然法则。

三是知止知还的智慧。“遥观增逝之姿,似随风退;潜究知还之意,不为途穷。”雁群盘旋折返,看似退缩(“随风退”),实则是深谙“知还”之道,并非无路可走。蕴含着审时度势、适可而止、顺应天时的深刻智慧。

四是守信有则的品格。“盖以应候无差,来宾有则。”大雁作为衡阳的“来宾”,应时而动,迁徙有常,体现了守时、守信、有原则的品格。

王棨用鸲鹆(八哥)无法飞越清澈的济水,鹧鸪无法渡过澄净的江水来类比,反衬回雁峰作为界限的不可逾越性。用“洞庭木落,云梦霜晴”的深秋肃杀景象和猿声“嗈嗈”的远去,烘托雁群离去时的氛围。

王棨的笔下,回雁峰除“秀出崔嵬”外,还有三个特征:一是“苍翠遐标,嵚岑孤峙”:突出其青翠、高远、险峻、孤傲。二是“轻岚侵碧落之色,斜影染晴江之水”:云雾缭绕天宇,山影映染江面,描绘出空灵秀美的意境。三是“壁立天南,屏开空际。信紫阁以难匹,何香炉之可媲。”将其比作矗立在南天的巨大屏风,认为帝王楼阁(紫阁)、名山香炉峰都难以匹敌。赋予其雄伟、崇高、难以逾越的象征意义。

王棨巧妙化典为赋:一是用东晋王子猷(王徽之)雪夜访戴逵,至门不入,兴尽而返的典故(见《世说新语》)。比喻雁群至此已尽南飞之兴,如同王子猷尽兴而返,不执着于目的。二是用曾子因“胜母”之名不合孝道,到了里门也不入的典故(见《史记》/《淮南子》)。暗喻回雁峰之名或其所代表的界限意义,使得知礼守分的雁群在此折返。三是引入《庄子·逍遥游》中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形象,让它对雁群的行为发出“嘲笑”。以大鹏的绝对自由和宏大视野,反衬雁群的局限性和年复一年的固定模式,突出了“小大之辩”,说明境界不同,行为方式迥异。但大鹏的“笑”并非否定雁群,而是揭示了一种更高层次的存在状态。雁群的“识分守常”是其生存智慧,大鹏的“逍遥无待”是另一种境界。两者并存,引发读者对“自由”与“界限”“小智”与“大知”的深层次思考。

毋庸置疑,《回雁峰赋》是一篇熔写景、咏物、说理、抒情于一炉的佳作。它不仅描绘了衡阳回雁峰的壮美景色,还通过大雁至此北归这一独特自然现象的精彩描绘和深刻阐发,赞颂了顺应自然、知止知还、识分守常的生命智慧。

王棨特别喜欢大美衡阳,还在《江南春赋》中云“于时衡岳雁过,吴宫燕至。”意思是:这时,衡山的大雁飞过,吴宫的燕子归来。

王棨明白,南岳和大雁,已成为衡阳这座城市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