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丹 图/衡阳日报全媒体记者 颜艳妮
在南华大学静谧的校园一隅，有一间看似寻常的办公室。推门而入，时光的浓度骤然增加：斑驳的汉代陶罐静立于书架，一枚枚浸润着人间烟火的古铜钱在桌上温润生辉，一摞摞关乎湖湘文脉的古籍刻本散发着故纸的沉香……
这里不是博物馆，却比许多展厅更能折射历史印记。这里是南华大学船山学院思政教师褚书来三十余载心力所系的“方寸天地”。
近日，记者有幸走进这片天地，聆听这位学者型收藏家如何以物为舟，在浩瀚的时间长河中打捞文明的碎片，又如何将个人痴迷，升华为对脚下这片土地深沉的文化守望。
一枚铜钱叩开时光之门
一切始于儿时，湘江东岸荷花坪老沙场边的那次相遇。褚书来轻抚着一枚被岁月打磨得格外温润的古钱，目光悠远。
彼时，衡阳最大的沙场旁，年幼的他常看见筛沙的阿姨摆卖些老物件。一次，他被一枚比普通铜钱大得多的古钱吸引，急切询问价格。“一毛钱。”阿姨的回答让他的心沉了一下——这对当时的他来说，堪称“巨款”。
褚书来没有放弃。央求父亲把原本买两毛八分飞鹤香烟的钱，换成两毛钱的洪桥烟。省下的八分钱，再加上软磨硬泡，终于让他如愿以偿。
当指尖第一次触碰到那枚带着沙土气息、泛着幽暗光泽的方孔钱时，一股穿越时空的震撼击中了他。“我想知道，是谁在哪个清晨遗落了它？它曾‘握’过怎样的手，见证过怎样的市井烟火？”这份最初的疑问，如同一粒火种，点燃了他对历史全部的好奇与敬畏，也让他立下志愿：要把散落各处的时间碎片，一一找寻、珍藏。
这份初心，在日后沉淀为清晰的脉络：见证革命烽火的红色文献、承载湖湘文脉的古籍善本、记录民间生活的民俗古物。随着学术与育人工作的深入，褚书来的收藏愈发系统。“收藏不是漫无目的的聚拢，它应是学术视野的延伸，是问题意识的物化，更是信仰与精神的传承。”褚书来说。
在田野与故纸中“拼图”历史
真正的收藏，是脚力、眼力与心力的长途跋涉。
褚书来最珍视的藏品之一——汉代鎏金铜蚕，是他年轻时替一位大爷打了一堆藕煤球，再加两块钱才换得的。这枚铜蚕，诉说着汉代衡阳养蚕业的发达与南北商贸枢纽的繁荣。另一枚商代“亖两铜权”，则带来学术上的重要发现：它将史书记载的衡器起源从西汉提前至商代，与渣江镇出土的青铜器共同印证了衡阳在古代文明中的重要地位。
为寻得《彭玉麟夜游广东唱本》，褚书来曾十余次骑车往返渣江镇的农户家中。起初农户无意出让，但见他风雨无阻、诚意恳切，最终被这份执着打动，以象征性的价格转让。“收藏路上，诚心有时比金钱更珍贵。”褚书来说。
在褚书来众多的珍藏中，一份曾熙致李瑞清的书札拓本尤为珍贵。这封中秋信札，短短数行汇聚了王闿运、赵恒惕、程商霖、端方、李瑞清等五位湖湘名士。信中“不欲与当世论学”“不如一志师范”等语，清晰表达了曾熙等人专注师范教育的志趣。信中提及的东洲，即衡阳的东洲岛，见证了这群志同道合者以教育救国、培育人才的信念与实践。
为厘清一册《邓禹墓释疑》的历史真相，褚书来辗转乡间与档案馆，以实物与文献互证，解决了地方史上的一段公案。收藏路上，他也收获了深厚的友谊。在一次交流会上，他与一位志趣相投的藏友因湘军藏品结缘，彼此交换珍稀信札，让各自的收藏更趋完整。“收藏从来不是孤芳自赏，而是志同道合者共同守护文脉的接力。”褚书来感慨道。
让沉默的文物“开口”
让思政教育变“鲜活”
谈及收藏的意义，褚书来的目光首先投向了三尺讲台。
“这些藏品，是我最沉默的老师，也是最鲜活的教材。”他举例道，在讲授实事求是精神时，他会展示1943年抗大油印本《改造我们的学习》，让学生触摸那粗糙的纸页，感受革命年代追求真理的灼热温度。在探讨教育传承时，除了清代湖南乡试考卷，他还珍藏着多册民国时期衡阳本地印刷的各类教材。
这些泛黄的课本，不仅是近代教育变革的缩影，更成为他课堂上的特殊教具，让学生直观感知百年来乡土教材的演变与重教务实传统的绵延。
褚书来的教学实践得到了学校的认可与支持。近年来，南华大学专门为他开设了《古玩收藏投资与鉴赏》课程，将个人收藏系统性融入人才培养体系。在这门课上，实物教学不再是偶尔的展示，而是成为贯穿始终的主线。抽象的理论在真实的触感中变得可感可知，历史的脉络在具体的器物中清晰显现，极大地激发了学生的参与热情与思考深度，让爱党、爱国、爱家乡的情怀在潜移默化中扎根心田。
通过对大量第一手实物的整理研究，褚书来对衡阳历史文化的特质有了更深体悟：从清代衡山县衙官印的严谨刻工，触摸到湘南重镇行政治理的务实；从彭玉麟海防奏折与抗战家书，读懂了衡阳儿女的忠勇刚直与家国情怀；从曾熙立志办师范的信拓，体会到近代衡阳教育救国的澎湃浪潮。这些来自实物细节的直观感受，是纯文字难以替代的，也坚定了他通过实物传承地域文化的决心。
收藏终为传承
方寸天地连接广阔未来
“收藏的终极价值，在于公共分享与文化传承。”褚书来从未将收藏视为秘不示人的私产。
近年来，他已在校园内举办多场湖湘红色藏品专题展，累计接待学生万余人次；他的足迹遍布社区与中小学。目前，他正积极与市博物馆筹划“红色记忆·湖湘文脉”专题展，致力于让个人珍藏融入公共文化服务体系，让更多市民通过实物感悟家乡历史与红色精神。
采访临近尾声，记者问及对年轻人的期望。褚书来沉思片刻，恳切回道：“我不鼓励年轻人盲目投入物质收藏。这个时代，更珍贵的收藏，是收藏知识、收藏技能、收藏一颗对文化有感知力的心。”
他建议，不妨从精神收藏开始：多走进博物馆触摸城市根脉，多阅读地方志了解家乡往事，甚至可以有意识地记录当下的城市变迁。“每一代人都有责任为文明长河添加自己的水滴。重要的是意识到自己与文化传统之间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