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学霸”欧大任:望入衡云几万重

明代“学霸”欧大任:望入衡云几万重

■廖和平

欧大任(1516—1595),字桢伯,号仑山,广东顺德陈村人。生于书香世家,富有藏书,自幼博涉经史,工古文辞诗赋。年轻时,可谓“学霸”,14岁时,督学曾集中十郡的优等生会考,他三试皆列第一,但科考坎坷,八次乡试皆落榜未中。直至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已48岁,才以岁贡生资格参加殿试。当时参考士子有1800人,试官瞿景纯阅到他的试卷,极为惊异,大呼:“此一代才也!”直接推荐给皇帝,经御览,列为第一。因此声名鹊起,步入仕途后,历任江都训导、光州学正、邵武教授、国子监助教等学官,后又任南京工部屯田司主事、虞衡郎中等职。因其官至工部虞衡郎中(正五品官阶,相当于现在的司长级别),人称“欧虞部”。

欧大任著有《思玄堂集》《旅燕集》《浮淮集》《轺中集》《游梁集》等诗集,后人汇刻为《欧虞部诗文全集》行世,是当时的“网红诗人”。

千百年来,南岳衡山作为中华五岳之一,不仅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是中华民族精神的脊梁。“南岳游”是无数国人的梦想,欧大任尤为突出。他无数次遥望南岳,在《韶州谒舜庙》诗中写道:

南狩昔闻衡岳下,岂知韶石有遗思。

衣垂坐处瞻龙衮,乐奏巡时识凤仪。

禹贡瑶琨通海峤,尧封冠带附蛮夷。

只今泪竹苍梧渺,愁见行云向九疑。

这是一首咏史怀古诗,开篇即以“南狩”这一历史事件引入,暗指舜帝曾南巡至衡山。

古代文人学者旅游讲究深度参与、全身心投入、慢节奏享受,注重体验的过程。欧大任对前人这种旅游精神是推崇的,他在《吴孝甫黄山草堂》诗中云:“宗炳旅衡岳,谢客游匡山。”《宋书·卷九十三》:南朝名士宗炳“好山水,爱远游,西陟荆巫,南登衡岳,因而结宇衡山,欲怀尚平之志。有疾,还江陵,叹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难遍睹;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他的“卧游”说对后世山水画创作影响深远。

南朝的谢灵运是一位崇尚大自然的旅行家,《宋书·谢灵运传》记载:“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嶂千重,莫不备尽。”为此还专门发明了一种名为“谢公屐”的登山鞋。上山则去其前齿,下山去其后齿,爬高走低如履平地。一代诗仙李白都是他的粉丝,他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夸赞:“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欧大任也是他的粉丝,在《病起曾缮部夜过》诗中有:“明月颇思玄度咏,浊醪能问子云亭。”表达了对谢灵运(玄度)的敬仰之情。

未至南岳前,欧大任先从南岳归来的朋友谭子诚口中,得知这的确是一座神奇瑰丽的大山,文化底蕴深厚,更有神仙洞府,寻幽探胜的人络绎不绝,更是心驰神往。他在《闻谭侍御子诚述衡岳之胜辄欲游瞩》诗中写道:

玉衡开胜域,金策寄灵踪。邓郁何年隐,刘虬几日逢?

霞光飘紫盖,霁色上芙蓉。听得升真诀,松梯九万重。

诗中的邓郁应为邓郁之,字玄寂,南阳新野(今河南新野县)人,道家丹鼎派代表人物,南岳“九仙”之一。据说,他在南岳紫盖峰修道时,偶遇一道人传授以金鼎火符之术。他就以炼丹出名,连刘宋的苍梧王也向他学习炼丹;宋元徽中(475),诏于岳麓山建上、中、下三道观给他炼制。因眷恋南岳,后又于天监初年(502)迁紫盖峰九仙宫,天监十八年(519)十二月三十日在九仙宫飞升。三百年后,唐明皇李隆基亲书赐额邓郁之修真的宫观为“紫盖峰石坛九仙宫”。后来,宋徽宗赐号邓郁之为“超真集妙真人”。其实,传说南岳山中像邓郁之这样的高道神仙还很多,叫人如何不神往?

不久后,欧大任就辗转来到南岳衡山。他在衡州府任职的好友“何衡州”的陪同下,登高望远。南岳群峰竞秀,山河壮美,人文璀璨,令人心旷神怡。他显然是做足了功课的,七十二峰,如数家珍,历史典故,信手拈来,当即写下《南岳篇送何衡州》长诗,还不忘勉励朋友要珍惜当下,效忠朝廷,建功立业,“好将勋业齐南岳”:

荆南万里云盘错,巀嶪衡山号南岳。职方尽入楚人墟,舆地分封麋子国。

此山上应翼轸星,仰睇苍苍入紫冥。天边返照开云梦,雪后飞花满洞庭。

祝融峰下仙人障,紫盖朱陵复东向。柱隔芙蓉一万重,碑藏岣嵝三千丈。

玉牒文章经几秋,玄夷使者故相留。湖上只今通汉水,湘东自古建衡州。

衡州太守黄门客,赤墀青琐承恩泽。献纳三年作近臣,尚方剑借雷霆侧。

出守专城五马车,十郡诸侯总不如。黄堂初布行春令,紫禁犹怀谏猎书。

寇恂谁借归河内,龚遂当年留渤海。湘中父老西上书,愿得襜帷更三载。

此日驱车朝五云,人识衡州旧使君。千官拜舞冠簪列,三殿追趋鹓鹭群。

已道虞庭咨岳牧,更看汉室分符竹。诏下何时远赐金,征还旧省新鸣玉。

君不见望之雅意归本朝,入补公卿事不遥。好将勋业齐南岳,阊阖明恩在九霄。

为探索欣赏南岳衡山无穷的妙趣,欧大任攀万丈祝融,访朱陵洞天,探方广幽壑,观龙潭飞瀑,以先得山水胜境为快,并力求将自己感悟到的山水美景转化作诗歌,并高兴地传递给读者。他寄情山水、感悟天地,通过写诗、读诗、吟诗,实现对南岳胜迹的遨游,又嘱咐朋友或辞行者以美景入诗并寄赠,以供“神游”。

《送邓山人游南岳》

邓郁飘摇上岳庭,万松孤鹤五峰青。

欲餐云母轻身去,归受夫人大洞经。

《送陈忠甫游南岳》

远心先寄五游踪,望入衡云几万重。

已羡向平今独往,尚怜禽庆未能从。

星冠夜礼朱陵洞,烟策秋登紫盖峰。

去去便应周四岳,赋成还及汉家封。

《赠何于逵游衡山》

闻汝衡州去,南寻岣嵝来。

搴萝紫盖侧,采秀朱陵台。

白鹤翔云下,芙蓉照日开。

悬知登岳赋,应待仲宣才。

《送吴进士汝南司理衡州》

南衡名岳逼中台,郡倚朱陵玉作台。

三尺霜飞携剑去,五车云护载书来。

尊前江暖花先发,楼上春深雁已回。

岂但邺都推季重,琐闱谁不羡君才。

《送蔄尊师往郴州》

仙官南去洞庭南,衡岳诸峰更一探。

黄石早为松子客,青童曾是木公男。

羽衣轻举凌苍雾,毛节遥瞻入翠岚。

甲子从今三百后,东门楼上望苏耽。

衡岳山水在欧大任的笔下,是立体、多面的,是那么鲜活,那么灵动,那么有灵魂,那么有力量。他用一种物我两宜的审美,用文字编织起立体的情景,来引人入胜。

“衡阳雁”也成为欧大任文学作品中的重要意象,是他乡愁的诗意化身,也是对友人的真情祝福。如《春日》:

深春惟有梦,茅屋不妨贫。合浦沉珠尽,衡阳过雁新。

虞翻犹在粤,王粲欲归秦。日暮风偏急,江苹寄远人。

如《送谭别驾赴永州》:

秋雨湘船斑竹枝,使君行乐采江蓠。

书来好寄衡阳雁,莫遣青山九处疑。

如《寄吴明卿》:

别矣金陵岁两徂,怀人落日在江湖。

游曾太室周封史,赋似湘潭楚大夫。

澹荡容余闲弄钓,峥嵘知尔老操觚。

尺书远寄衡阳雁,不道天南是海隅。

他还把“衡阳雁”这个意象与羁旅故土联系起来。如《送游宪副太初参藩楚中》:

熊绎封疆云梦间,青春车骑去难攀。

客歌独倡游时雪,帝畤今看赋里山。

行部铜鞮临汉水,搜田珠纛出荆关。

别君更待衡阳雁,一札秋风海上还。

如《送杨朝藩掌教安仁》:

洞庭南去路,文学得君良。

地以琳琅重,洲因橘櫾香。

听猿过楚岫,看雁到衡阳。

莫道王程远,由来近帝乡。

如《答朱廉宪秉器蜀中见寄》:

书来闻已入长安,马首西山雪未残。

词赋三朝推握管,风云一日起弹冠。

君歌沧海邮中寄,我忆峨眉梦里看。

纵有八行那可去?衡阳南下雁应难。

“衡阳雁”是历代先贤用情感、用心血凝成的城市图腾。欧大任诗歌中的“衡阳雁”留给世人无尽的遐思,更留给衡阳巨大的精神财富。

通过欧大任的衡岳之旅,我们发现,旅行,就是离开习惯的步调,放飞辽阔的心境;就是将缓慢的哲理逻辑,在空间里流转;就是将浪漫注进回忆,来滋养年迈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