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七里井

哦,七里井

■轻  舟

乙巳年九月初九,晨六时半,推门步入阳台,惠风拂面,神清气爽。“正是慢游赏秋的好时节。”心念一动,便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将孙女送达幼儿园后,驱车到父亲小区楼下。“想去哪里?”“随你!”知道老父对城里的景点没太大兴趣,于是建议“去访旧吧”,果真得到父亲的赞同。摇低车窗玻璃,打开蓝牙音乐,向着北郊、向着父母当年工作和生活过的厂区,缓缓开去。

车过蒸水河,驶入北二环路,城区的繁华仍在蔓延。自蒸阳北路立交桥而下,向东北行去,便是昔日的化工企业集中区。由市农药厂和市化工二厂合并组建的金雁化工厂便坐落在其中的七里井。

现在的七里井,方圆数公里的地盘已被四通八达的城市通道所分割,那些商品房如同北方空旷地里长出的白杨,高耸挺拔。大多数企业的厂区已不复存在,金雁化工厂南区也只剩下两栋办公楼、一栋食堂、一栋宿舍和一栋杂房,以及那片一直被家属用来种菜的荒坡地。原来热闹的七里井,路口还有些旧建筑,信用社、卫生院已人去楼空,只有那棵立在路边的古樟还在,枝繁叶茂着,也许得益于它那几百年树龄之故。

直到到达七里井路口,见到那棵古樟,父亲才最终清楚了方位,开始兴奋起来,“哦,七里井呀!”

七里井路口离金雁化工厂还有几百米路程,起步是一个长上坡。每次经过这里,父亲都倍感亲切。那年黄昏,本在家守电话的父亲,终究按捺不住,蹬上那辆二八旧自行车,迎着夕阳余晖,匆匆赶往市区寻找走失的孙儿。行至坡顶,忽见坡下一小小身影蹒跚挪动,似极孙儿。他唤了一声,孩子应声大哭。父亲大喜,一个急刹跳下车来,一把抱住孙儿哈哈大笑。原来,五岁的孙儿独自离园,步行五六公里,从闹市一路寻至七里井。彼时全家正疯寻街头、几近崩溃,忽闻孩子平安,喜极而泣。自此,这长坡便深镌于家族记忆之中。

七里井是父亲转业后的第三站,亦是全家迁居衡阳市区的最初落脚处。时值计划与市场“双轨制”之交,企业尚在“高光时刻”。厂长曾放言:“纵使十年不生产,日子照样红火!”这并非虚言,那时,职工不仅吃住行几乎全免,每日还能痛快地洗个热水澡。父亲分得两室一厨,母亲心满意足,又在屋后荒坡垦出三畦菜地,依围墙垒起一间红砖杂屋,瓜果繁盛之时便有了储藏之处。那段岁月,父母忙累却自有滋味。

“咦,好久没见了,您老的身体还是这么硬朗呀!”当年的邻居拉着父亲的手连声感叹,父亲尽管耳背听不清,却一个劲地点头,笑着回应着。从邻居口中得知,企业改制时,这栋楼的住宅卖给了职工。“楼里八户人家,现在已很少有人在这里住了。”邻居的语调有点低沉。放眼望去,楼似乎并没有“老”,菜地依然绿意盎然,通向外面的路已然由水泥路面升级成了沥青路面。对面,七里井居委会的三块牌子庄严地挂在原来食堂的外墙上,阳光映在上面熠熠生辉,与生产区牌坊上“金雁腾飞”四个行草大字相映成趣。

立于工厂的大门外,举目四望,东侧的民院已夷为平地,一圈围墙将它与世相隔。西侧的水塘已干涸,岸上的几间平房落着铁锁,其中的一间原来是副食品商店,每当夕阳西沉时,母亲总要在商店门前踱步,等候着回归的厂里班车,祈盼着车门口出现在市内工作的儿女们的身姿。蜿蜒而去的公路两侧,不再有不同规模的各类企业,视线穿透薄雾,直抵毗邻的繁华。向东远眺,崭新的双向八车道的“七里井路”已逼近工厂的后院墙角,预示着老厂区的未来。

后视镜中,工厂大门与旧楼渐远。纵然车速再缓,它们终将淡出视野。归途穿行于窄窄的老七里井路,如涉时光之河,携着记忆的痕迹,在路口古樟的注视下,向着城市中心,向着最新的家园,步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