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深秋

故乡深秋

■李俊廷

故乡的深秋,赏了一年又一年,不曾有过视觉疲劳。倒是每一次触摸,都像在门前的池塘边,打捞那些沉在水底的时光“田螺”。

推开老屋那扇门,常常可撞见墙上一两只逃逸的蜘蛛,它们不时驻网停顿,察“来者之何人”,拖着纤细的银丝,把当下的光影一点一点,编啊编,织成岁月的锦缎。

故乡深秋,炊烟是最温柔的脚步。小时候,当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升起烟,整个村庄就会笼罩在一股稻米香浓的烟火味中。我们这些毛孩子总爱凑在门口,用鼻子偷偷分辨:戴家飘来的是腊肉香,李家该是在煮南瓜粥了……屋前禾坪前,偶有妇人对着垄中呼喊:“老头子——回家吃饭咯!”不一会儿,垄中就会传来应答:“晓得嗒——”,这一呼一应,像民谣,传唱着朴素的恩爱,传承着湘中农耕文明。有好事的汉子故意搭腔——搭野言,惹得妇人笑骂。一石激起千重浪。周遭荷锄者也会起哄,满村一时其乐融融。

深秋放牛,别有一番风味。当双季稻收完后,连片的田丘只剩下矮矮的稻茬,牛可以自在地啃食。时常可见牛尾巴一甩,像是用墨笔在乡村的画卷上落款,晕开满纸和和美美。牛低头吃草时,总透着股“思想家”的沉静——不是刻意的深沉,是抬头咀嚼间外溢出来的静。下唇托着青草缓缓嚼动,耳朵像两片书页,不时轻轻掀动,似在驱赶牛虻。后来,乡邻话桑麻时,若发现对方走心,讲者会含沙射影提醒:您耳朵刚才打蚊子去了吗?

读书郎那些时,常在记忆的深秋里。上初中时,我和一位黄同学每天走路回家,专挑公路边干涸的浅水渠走。渠壁不高,我们踩着松软的沙土,享受着坑坑洼洼带来的起伏不定。那同学命苦,他从小没了母亲,跟着奶奶和父亲长大,穿的衣服总叠着一层又一层补丁。我那时也穿补丁衣,却因为自己的补丁少,竟生出五十步笑百步的优越感。记得有次放学回家,他忽然蹦出一句:“餐肉餐鱼皮包骨,米汤淘饭壮累累。”后来我才懂,那是苦日子里,最朴素的精神胜利法。前些年回乡下,我打听其生活情况,听说已不在人世了。人生的无常有时像深秋天气一样,一日入冬。

南方的深秋,树叶渐枯,绿黄混搭,像极了人过中年,头发粗看是黑的,却经不起细看近扒,那一根根白发就潜伏在里面,那是青春的留痕。年轻时的我,也曾有过热烈的梦。当年总想着往外走,军校毕业后分到了北京,聊发少年狂:先找个立锥之地,再寻个立足之地,最后找个一席之地。梦很美,梦终究是梦,我在北京待了八年,最终还是回到了故乡。如今再想,有些选择不必太执拗,只是这份通透,是在后青春时代才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