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还给自己

把自己还给自己

■宁朝华

和同事闲聊时谈及当下的生活状态,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提到同事中的某一个,羡慕他在接近五十岁的年纪时便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着。老家距离单位不到十公里,房子在几年前翻了新,孩子考上了大学,不再做班主任的这名同事终于卸下了一身重负,果断地选择回到老家与父母相伴,与儿时的山水相依,每天在学校和老家之间往返,朝辞暮归,仿佛又做回了那个曾经被父母宠爱的少年——那个被家乡一草一木抚慰着的孩子。

尽管还在三尺讲台上发光发热,但同事已经让自己成为当下生活的一部分,回归到最本真和自然的模样,仿若《归去来兮辞》的现代版演绎。然而,这种先天客观条件优势加持下的归去来兮,绝不是付出多少努力就可以实现的,说到底,那些你我心心念念所向往的归途,终究是一条难以回去的路。

早段时间在长沙遇见几个校友,高兴于他们知晓我这个近两年经常长时间停更的公众号,他们告诉我,有些文章他们记忆犹新,甚至能够说出其中的标题和内容,比如写校园,写充满趣味与心酸的童年,写家乡色彩不一的四季。令我诧异的是,他们记起的,竟是几年前甚至多年前我写过的文字。后来,我想了又想,终于豁然明白,那些年写下的,其实是自己最纯粹的热爱,那些带着几分唯美和肤浅的感慨与忧愁,几乎都源于自己简单而真实的体验。岁月匆匆,在庸庸碌碌与身不由己之间,当年文字里的自己,又怎么可以再一次找回。

“书架上那本未拆封的诗集,已经沉默了三年零五个月。它的重量让木板微微下陷,像某个来不及说出口的诺言。”再一次读到某位作者这首诗时,我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珍藏的诗集,那些被翻阅得纸张陈旧的沉迷与悸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被冷落与遗忘,堆放在书架上最不起眼的角落,落满了时间的尘埃,就像一个无法兑现的诺言和一个渐行渐远的关于青春的梦。

愈发觉得,一个人来到中年,就像是在偿还一笔永远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债,把自己抵押给了时间,然后一点一点地交出生命的激情,交出自己那些隐秘的快乐与自在。几年前加入的诸如文学群、流行音乐群、快乐跑步群等活跃的微信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些群就彻底地沉寂下来,成了一潭再也泛不起一点涟漪的死水,更不要说开展什么线下的活动。某一天,遇见了因日写一诗而赫赫有名的群友,问他怎么好久不见新作面世,他神情瞬间变得怆然,长叹一口气,沉默了许久,然后反问,你呢?我竟一时语塞,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大概此时的一声叹息和沉默,就是最合适的答案吧。

是的,我们无法回答的是,究竟是时间不再愿意将你我抵押出去的一切重新归还,还是我们再也找不到返回的路。想起许多年前,一个人住在位于顶楼那间破旧的宿舍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将生活里一些细微的感动与温暖编织成无数个句子的狂热。想起曾在许多个夕阳将大地镀上一层金色的秋日傍晚,和同事骑着摩托车沿着校外的乡村小路漫无目的地奔突,一直走到路的尽头,然后在成片的稻田边上天南海北地神侃,看到村落里的灯光疏疏落落地亮起,我们再大声说笑着返回时的那份惬意。想起第一次和心爱的人出游,去遇见远方的山水,与静静生长的花草树木一起,在春风中以最明媚的姿态,把自己交给自己,简单而满足的心情……

但愿有更多的时候,就像此刻,香樟树的枝叶在秋风里摇曳出轻微的音响,应和着隐隐约约传来的朗读声,一个人安静地在键盘上敲出一行行方块字来,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我将一小部分自己,还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