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味

秋 味

■方  竹

秋天的信,藏在柿红里,淹在桂香中,抹在秋霜间。话说梧桐一叶落而天下知秋,其实秋风比梧桐叶更先叩响心门,一叶知秋,桂报秋来,人们便知——秋,已被这金风、金蕊、金色、金粟悄然报来了。

而桂是秋天最执着的使者,不等风催,不候霜临,总是蓄尽一身甜香,只等某一夜,用尽全力泼洒开来,满城桂花香,桂花一香天下知。

楼下一树树桂,墨绿的叶隙间,早已悄然积攒秋天的迷香。居住得久了,路过时,便感觉它们在向我“招手示意”。桂花树,总是这样,刚刚花开时,不见“其花”,未见花影,却先有一股暗香留住人的脚步。

我想树与草木一样,总是千方百计展示吸引人的地方,开花的努力开花,结果的尽情结果,成材的成材,把好看的花好吃的果,全部给到大家。

不过世间好吃的东西,无非是甜,好闻的东西,无非是香。而一树树桂花,既好闻,又好吃。如豆花里面拌一点点桂花蜜,就能香甜可口;酒里加入几把桂花,酒就成了家喻户晓的桂花酒。这是老辈传下的美食之道、养生之道、调和之道。一口下去,桂花的鲜味从舌尖窜到眉骨,连带着桂香都暖了几分。

最妙的是桂香里偶尔飘过来的蟹香。秋风起,蟹脚痒。“九月团脐十月尖”,秋深时的蟹,青壳白肚,用草绳捆着,提几只回家,只需加一瓢水,奢侈一点,蒸锅底铺一层紫苏,待青壳渐染绯红,蒸汽裹着鲜香冲破锅盖,连空气都变得腴润起来。只是吃蟹是几年难有的盛事,等逢年过节,等家人团聚,等囊中不再羞涩。

街头的炒栗摊也跟着桂香慢慢支起来了,黑砂在铁锅里冒着热气,板栗裹着一层糖色在砂中蹦跳,噼啪声里,与桂香缠在一起,成了大街小巷最暖的烟火气。秋天的食物,琳琅满目,一袋炒板栗却是秋日街头的美食风景。

上次大姑仙去,看到大姑的村庄到处都有板栗树、桂花树,满树的板栗熟了,却很少有人拿着竹竿去敲打。人们生活好了,野生的板栗,就等它们自然熟透落下来,谁想起来了,便提着竹篮去捡。

秋后的田埂,芋头也已经长熟,挖一粪箕回来,洗干净,放在灶台上蒸、煮、炒、焖,它们与板栗一样都软糯可口。母亲喜欢说“芋头芋头,余粮到手”。红薯、板栗、芋头,把它们藏在地窖里,是秋后抑或冬夜里,既暖心又暖胃的食物。

白居易写“种薤二十畦,秋来欲堪刈”,薤即藠头,家乡寻常味道,却藏着千年的田园风雅。“藠头炒腊肉”,不施浓墨重彩,只炒其本味,便是人间美味。

原来桂报秋来,报的不只是一个季节的更迭,而是天地间各种各样阴阳相济的食物、事物,它们相融、相济、相生——桂的香,蟹的腴,芋的素,栗的暖与柚的润,还有藠头与百合的辛甜相和,都在桂香的牵引下,成了秋后人们最妥帖安稳的家常味道。

待天气转凉,秋意渐浓,雁阵写“人”,人们便在这桂香漫染的滋味里,自在切换人间清欢:不偏不倚,不急不躁,恰如这被桂香报来的秋,一半热烈,一半清宁,一半成熟,一半坦荡。